尉迟越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迹,这念头?一旦在?他心底生了根,便像野草一般疯长,回想今世以来的种种,一切都?在?印证他此时?的猜测。
她大婚第一夜不等他,不是为了养精蓄锐,只?是不愿等他——也不在?乎他是否会不悦,
她不等他用膳,也不是因为在?贤妃宫里受了气?,只?是不在?意?他。
她不舍昼夜地埋头?账簿,不是因为急于接手内务,而是以此为借口,逃避与他亲近。
尉迟越的心不断往下沉,他不由想起沈宜秋和宁十?一在?桃林中谈笑的模样,她带着薄红的双颊,水波漾漾的眼睛,腮边浅浅的笑窝,全都?历历在?目。
她与宁彦昭才是两情相悦……
窗外一声清脆的鸟鸣忽然唤回他的心神?。
尉迟越松开握紧的手心,将那卷笑话似的《列女传》图重新卷好,缚住,放回锦囊中,然后按原样塞入书?架与墙壁的缝隙里。
这些只?不过是他的猜测,便是她一开始不情愿嫁他,如今成婚业已半月,他待她也算得体贴,说不定她已改了初衷也未可知。
究竟如何,还需见了沈氏多加留意?,悉心求证。
尉迟越打定主意?,便按捺住失望,静等沈氏归来,不成想等了约莫两刻钟,仍不见沈氏回凤仪馆。
他叫来一名宫人问道:“娘子何时?出去的?”
那宫人答:“启禀殿下,娘子走了约莫有一个多时?辰了。”
尉迟越觉察出不对来,不由想起昨夜的事,莫非还有后续?
他走出院子,对院外的沈家?奴仆道:“带孤去你们老夫人的住处。”
此时?沈宜秋正气?定神?闲地坐在?青槐院正堂里,一边啜饮上?好的阳羡茶,一边看着大伯母和三堂姊呼天抢地。
沈老夫人面色铁青地坐在?一旁,时?不时?摇头?叹气?,自言自语:“家?门不幸!家?门不幸!”二房和四房两位夫人一坐一右,一个小声宽慰劝解,一个给她端茶顺气?。
沈大郎垂首立在?一边,大气?也不敢出一声。
大伯母袁氏搂着女儿哭了一阵,拿帕子揩揩眼泪,膝行至婆母跟前,抱着她的双足道:“阿姑,看在?阿袁这些年侍奉舅姑还算勤谨的份上?,帮阿袁劝劝太子妃娘娘吧……阿袁只?得这么一个女儿……”
长房两个年长的女儿都?是庶出,袁氏嫁过来三年方?才生下沈三娘,因而从小到?大看得跟眼珠子似的,养出了如今这副性子。
沈老夫人没好气?地乜了她一眼:“就这一个女儿,叫你教成这样子,你有何颜面相求?”
沈三娘哭得几乎背过气?去,抽噎着道:“……你……你们不必拦我……我……我没有……没有脸活下去……你们为何不……不让我死……”
沈宜秋放下茶杯,一手支颐。她这三堂姊上?辈子嫁得早,倒是没什么机会领教。不成想闹将起来倒也豁得出去。
沈老夫人气?得将手里的杯子朝孙女头?上?摔去:“死了倒好!让她去死,死了清净!我沈家?没你这样的不肖子孙!”
那杯子来势迅猛,沈三娘唬得身子一缩,堪堪躲开,瓷杯砸在?她身边地上?,碎瓷片溅起,不巧划伤了她的手。
沈三娘看着伤口里洇出的鲜血怔了怔,眼里忽然闪过厉色,捡起块较大的瓷片,便要往自己手腕上?摁,袁氏见了,立即飞身扑上?去抢夺,两人扭成一团。
沈宜秋仍旧冷眼看着,神?色恹恹,仿佛在?看一场无聊的百戏。
袁氏好容易抢下碎瓷片,沈三娘的手腕上?还是被瓷片尖角戳了个针尖大小的口子。
袁氏心疼得差点?哭晕过去,对着沈大郎哭道:“郎君,三娘也是你女儿,你就忍心由她去死么?你去求求太子妃……”
沈大郎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,脸一落:“我能如何?你教出来的好女儿!”
袁氏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,一边哭一边诉说:“我好好的人家?出身,自从嫁到?你沈家?,侍奉舅姑,相夫教子,一日不辍,你一房一房地纳妾,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地生,我贴嫁妆替你养,何曾有过一句怨言?”
沈大郎见妻子当着其它几房的面揭自己的老底,一时?间恼羞成怒:“将女儿教成这样,亏你还有脸说!我不管了!管不了你们!”说罢竟然气?冲冲地拂袖而去。
袁氏搂着女儿哭得昏天黑地:“我命苦的女儿,阿娘无用,怪只?怪你托生时?未擦亮眼睛,投到?这样的人家?……”一时?间将几十?年的冤屈和苦水尽数往外倒。
沈老夫人越听脸色越差,重重一拍案几:“莫再?说了!”
她积威甚重,袁氏性子又软弱,登时?吓得噤若寒蝉。
沈宜秋饶有兴致地看着祖母,方?才长房母女一番唱作,不过是起个兴,这会儿终于要入正题了。
沈老夫人一脸怒容地看向袁氏母女:“三娘,去给娘娘磕头?认错。”
沈三娘怔怔地看向祖母,眼里满是不甘,上?头?虽有两个庶出的姊姊,但她是第一个嫡孙女,祖母虽然严厉,待她也颇为关怀,方?才用杯子掷自己,眼下又叫她磕头?,如何能不委屈。
袁氏却明白,这是婆母松口的意?思,忙将女儿一推:“去!你做下这等荒唐事,多亏娘娘襟怀宽广,又顾念姊妹情分,若是换了旁人,哪个能容你!”一边拼命朝女儿使?眼色,这点?气?都?受不了,真入了宫怎么办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