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半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,曾姥爷都已经要把认购证的事儿忘了。
此时听外孙提起来,他便一愣,想不到时间居然过的这么快,都到该卖掉那认购证的时候了。他“哦哦”了两声,仰起头想了想,手还摸着汽水儿的脑袋呢:“那就是说……要去上海了?”
汽水儿正在立耳朵,一只耳朵已经起来了,特别威风得竖着,但另一只还是耷拉着的,所以那小模样看上去更怂了几分。它特别胆小,不大像一只狗,倒像是只猫了。之前陆云泽就稍微朝着它快走了几步,汽水儿就以为自己是要挨打了,呜呜咽咽地滚在地上躲,估计之前在主人家里挨过揍。
此时它正抱着曾姥爷的另一只手,特别讨好地舔舐着。
“嗯,今天就在第四次摇号,价格应该已经上来了……虽然说再过短时间,价格还能涨,但再等下去也没必要。”陆云泽拨弄着手里的一个核桃球,两个在一起怎么都盘不起来,大概是他手小。但他身边的贺邵承已经把两个核桃拨得又圆又润,来回转根本不是问题。
“行,那这回姥爷陪你们一块儿去。”曾老头想了想,还是不大放心,“毕竟之前才出了那件事……虽然姥爷知道你们两个都有主见,但要卖东西……还是我陪着吧,别被人当小孩骗了。对了,么儿啊,你打算卖多少钱?你们之前买了有……一千多本呢吧?”
陆云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狡黠的笑,为了不让曾姥爷听到数字被吓坏了,他暂时没说,就继续拨了拨手心里的核桃:“唔,反正是多是少都没关系,咱们家现在又不缺钱对吧。”
贺邵承在一旁也跟着低笑了两声。
曾老头还以为是没涨价多少,也就没管了,“随便,姥爷没指望什么,厂子那边已经够赚的了,根本来不及生产……那这样吧,后天咱们就走?我还没在上海玩过呢,一块儿瞅瞅去。”
他把汽水儿放在了桌上,三个月多点的小狗身形还不大,因此不能自己跳下桌子。它巍巍颤颤地走了几步,发现距离地面还有好一段距离,就不敢走了,蹲坐在了桌子上,特别委屈地用乌溜的黑眼睛瞧着贺邵承。
“汽水儿。”他低喊了一声,小狗便又乖乖的走到他面前。
贺邵承也不欺负小狗,接着就把它抱了起来,轻轻地放在了地上。
“它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了。”
“嗯,小狗都比较认名字,也听话。”陆云泽把核桃丢到了一边,站起来去厨房里头切西瓜,“那我们去上海的时候怎么办?总不能带着汽水儿一起啊。”
“这还不简单,姥爷明天就带去厂子里,送到你李婶家那儿养两天。”曾老头嘿嘿一笑,也来切冰西瓜了,“么儿,来一半,还是切成小块。”
“好嘞。”陆云泽一刀下去,西瓜便自己裂开了,里头的肉都沙沙的,一看就特别甜。
汽水儿还太小,又怂,前院后院够它玩了,所以这几天还没开始遛呢。他们三个坐在沙发上一起吃西瓜,小东西就也过来闻闻,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,终于从陆云泽手里讨到了一点西瓜瓤吃。不过因为嘴和人类的嘴不一样,吃着吃着就往外漏。就那么一小块西瓜,小狗吃得脸上都红了。
曾姥爷又想笑又无奈,摇着头把汽水儿抱了起来,去楼上给它用毛巾擦脸,顺便就冲把澡准备睡了。汽水儿晚上都是跟着他睡的,已经睡出一个固定的小枕头了。它也很乖,从不在床上乱尿,因此曾姥爷对它颇为放心。陆云泽和贺邵承则还在楼下,一块儿看着晚上播放的电视剧,再一口一个西瓜的吃着。
一楼的窗式空调已经安装好了,现在整个屋子里都很凉快,所以他也不着急回卧室。两个人安静地看电视,也不说话。陆云泽靠在贺邵承肩膀上,气氛倒是比聊天大笑还要温馨几分。一直到电视剧播完了,重播的新闻联播也看了一遍,他才打了个哈欠,把面孔压在贺邵承胳膊上又蹭了蹭,试图这样把眼角的脏东西蹭掉。贺邵承则顺势把么儿拉起来,过去关了电视,又关了空调。
“上楼吧。”
他低哄着已经犯了困的么儿,“上楼擦把脸就睡觉。”
“呜……不想擦脸了。”陆云泽又犯懒了,困意一来就只想躺着,走路都是靠脚跟在地上拖着的,拖鞋的声音“啪塔啪塔”响。他被拉到了楼梯边,上楼就得小心一点了,因此贺邵承还特意放慢了脚步。
“么儿,乖,洗脸刷牙很快的,洗完了我们就睡觉。”
“呜……不想刷牙。”他吸吸鼻子,上了楼,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撒娇的样子有多明显。而偏偏贺邵承也没觉得任何不对,只是心口泛软,看到这个样子的么儿,就觉得格外想要顺着他。
“乖,我给你把牙膏挤好,还是要刷一下,否则蛀牙了可怎么办?”贺邵承劝着,进了浴室后就给他的刷牙杯接了水,又真的去挤好了牙膏。
陆云泽来都来了,只能乖乖的去刷了一次。
嘴巴里还含着白色的泡沫,他含糊地和贺邵承聊天:“说起来,唔,贺邵承,我好像要长牙了……这几天里面总是顶得慌。”
他吐掉了泡沫,又漱了口,也还没着急擦脸,直接对着镜子张开了嘴,努力的瞧了瞧口腔里头。下颌一排牙十分整齐,是个特别完美的椭圆弓形。两边都是七颗牙,但如果仔细瞧一瞧,似乎左边的最末尾牙床比右边的要红一些。他伸手进去按了按,也确实能够感觉到那里有东西要冒出来。
可他上辈子……明明没长啊?
难道是这辈子吃的太好了……?营养过剩了?
“要长智齿了吗?”贺邵承看了一眼,确实还没冒任何牙尖出来,“么儿,你上面最后有牙吗?”
陆云泽又张着嘴自己摸了摸,只摸到对应的两颗大牙,“没有。”
“再看看吧,好像这是要拔掉的。”贺邵承也不大懂具体的,此时便皱起了眉,特别认真地又瞧了瞧陆云泽的牙齿。不过好在也不疼,就只是有些涨,一时半会儿并不需要去做什么处理的措施。
脸盆里又接了点水,陆云泽这才洗了把脸,把毛巾继续放在里头,等着贺邵承接下来擦。
他们回了房,睡了觉。今晚外头下雨,所以难得的没开空调,就把窗户打开,纱窗关上,让屋外的冷气进来吹吹。带着点雨腥的空气还挺好闻的,陆云泽一整夜都睡得很安稳,像是回到了去年,他和贺邵承在村里头开窗吹风的那一夜。
他们两个都睡晚了,因此早上曾姥爷起时,两个人也都赖在床上,没动静呢。老头子自己弄了点东西吃,又给汽水儿弄了点,让它上完厕所后就把小东西往怀里一揣,带着去辣酱厂了。汽水儿怂得两个耳朵又要耷拉下去了,一路上都呜呜乱叫,似乎是以为自己又要被卖了。在厂子办公室里呆着的时候还好,就是来摸它的人有点多。当晚被李婶子抱走时,小东西便伤心坏了,对着曾姥爷的方向一顿“呜”。
“汽水儿乖啊,姥爷回来了就接你。”曾老头没想到这小狗养了十天半个月,也能养出这么深的感情来,心里头都有些舍不得了!
不过该寄养还是要寄养,小东西听不懂这个话,也实在是没办法。他自己开着电三轮提前回了县城,先去火车站买了明天早上去上海的票。因为左右也不着急,老头挑了个九点出发的,抵达上海后刚好可以吃午饭去。他拿着票回了家,在街上又给外孙和小贺带了一只他们最喜欢的烧鸡,还去拿了块豆腐,准备今晚烧个家常豆腐。一到家,就见两个小的在客厅里打乒乓球,就在餐桌上竖了个纸板。
老头子笑了。
那两大箱认购证太多,随身物品还得另找一个箱子。不过有钱走到哪儿都不担心,因此陆云泽只让每个人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,这次什么牙刷、牙膏、毛巾、梳子都没带。这回姥爷陪着,手里又宽裕了,陆云泽便不想再住那小小的旅馆了,出发之前就和姥爷说好了,到时直接往锦江饭店去。曾老头也是听过这个上海国际大酒店的名字的,顿时心口就一阵激荡,想不到他曾国强也有一天能去住那样豪华的大酒店了!
他飘乎乎的,这一晚梦里头都是大酒店里大理石地砖、水晶吊灯的模样。
他也知道这次出门要穿体面一点,好在之前接待市领导的时候特意买了两身衬衫,因此这回就穿在了身上,还装模作样的打了个领带,居然还特别能唬人。三个人打了个车去了火车站,拿着票上了车,路上吃了两个小时瓜子和地瓜干。等抵达上海时,便立刻打出租去锦江饭店,办理了入住手续。其实相对于锦江,对面前身为法兰西俱乐总会转变而来的花园饭店其实更为豪华,但花园饭店里却并未提供可以入住的包间。不过无论哪边,曾姥爷都已经觉得够豪华的了,走在那反光的瓷砖上,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。
贺邵承也又一次换上了格外成熟的装扮,还戴上了之前在上海买的费多拉帽。他人高,这半年又长了一点,肩宽腰窄腿长,就只是简单的衬衫西裤,穿在他身上却比欧洲人还要更合适几分。考虑到姥爷没来过这种大酒店,入住手续也是贺邵承去办的。
“先生,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包间?”
“标准双人房。”他和么儿睡一张床,姥爷睡一张床即可。
“好的。”前台的小姐接过了他递过去的几张百元现金,又在电脑上登记了信息,很快办好了房卡。
“请问要用餐去哪里?”贺邵承接了卡,又低沉着嗓音问了一句,“刚好中午了,我和我家人希望用个便饭。”
他的面孔英俊,一双眼眸泛着淡淡的褐,鼻梁高挺得格外明显。这样的一张脸很难让酒店前台对他产生不耐烦的情绪,此时也特别详细地介绍了一下:“餐厅就在二楼,中午和晚上都是自行点餐;早晨七点到九点半之间提供免费的自助早餐。六楼有游泳馆、健身房、棋牌间,都是免费的。”
“好的,谢谢。”贺邵承抿起唇角,略微笑了笑,接着便转身去了休息的茶座边,喊上了曾姥爷和么儿。
曾国强喝着服务生上的茶,虽然很努力地在保持冷静,但还是很没出息地抖起了手。
这……这可是,小锦江啊!他在小锦江喝茶!!
“咱们几楼啊?”陆云泽拿过房卡瞅了瞅,十二楼,是个挺不错的观景高度。路上吃了不少东西,他也不饿,现在就想去房间里吹吹空调。
“那我们走吧?”
“这茶……放哪儿去啊?”茶杯端端正正,曾姥爷已经把自己的那一份喝完了,还以为要像开口笑厂子食堂一样,专门放到一个回收的地方呢。
“服务员会过来清理的,姥爷,你就放在这。”贺邵承笑了笑,正准备拎起地上的箱子,那边就有男服务生过来帮他们搬运行李了。
曾姥爷被这种贴心服务弄得晕乎乎的,一直到进了屋才呼出了那口气,抖着手先去洗把脸了。
锦江饭店的包间,自然是十分豪华的。
不仅空间上更为宽敞,这个房间里也单独有客厅和一个敞开式的阳台,并非是他们上次住的那种纯卧室小旅馆。卫生间也更加宽敞,淋浴、浴缸都有,洗手池都是准备的两个。行李箱先放在了角落,陆云泽也去洗了把脸,因为火车上热得他已经出了一脑门汗了。三个人都休整了一番,接着才拿上房卡去了二楼,坐在一个角落的餐桌里点餐。
上海是个国际化都市,在锦江饭店里也能见到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,正坐在一起用英语、法语或者德语聊天,有的人手中还夹着一根雪茄。曾姥爷没多瞧,正低头翻着菜单,左右那些话在他耳朵里都是鸟语。但贺邵承却是一怔,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多久没听过德语了。
好像……是真的,很久了啊。
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,但目光落到陆云泽那带着两个酒窝的面孔上时,却又跟着露出了笑。
“么儿,吃什么?”
“都来上海了,尝点上海特色菜?”他是熟的,翻了翻后就点了一个四喜烤麸,接着又要了一份口水鸡,给姥爷点了个酸酸甜甜的松子桂鱼。三个人吃饭,也不用很多,再添一个素菜,一个汤就够了。他阖上了菜单,又喝了点柠檬水,过了一会儿凉菜就先上来了,都做得十分精致,分量也不少。
曾姥爷吃了一口烤麸,砸了咂嘴,觉得这面筋拌得可真不错。
三个人聚在一起吃饭,偶尔说说话,不过总体来说比较安静。但接着餐厅却是走进了几个人,嗓门颇大,互相恭维着进来用餐。本来曾老头也不会去在意,毕竟别的人吃饭不关他的事儿,吵点就吵点,农村赶集哪个不比这些人吵呢?
但他忽然听到了“认购证”三个字,咀嚼的动作便是一顿——
“王总,您之间买的认购证现在可发了啊,这股市,光指数都已经翻了四倍多了!现在别的人可是拼了命的要往里冲啊!”
“哈哈,当时就随手买了一点,早知道能涨成这样,三十一本的东西我还不是囤个几万块?哎,可惜了,可惜了。”
“您那儿已经是两百多本了,现在拿出去直接能赚两百万呢,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。”其他人又大笑了起来,一起在餐桌边入座,开始让服务员上菜单了。
曾国强的筷子都要掉下来了。
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,两百本认购证……能换两百万?难道一本就价值一万了?他是不肯信的,这……这也太荒谬了一点,当初买的时候不才三十一本么?
老头的眼睛瞪得圆圆的,不可置信地瞅着自己外孙,沙哑着嗓音问他:“么儿,现在那认购证……可以卖多少钱?我怎么刚才听那边说……”
“嗯,说的是真的。”陆云泽吃了一口口水鸡,他特别喜欢这个味道,鸡肉鲜嫩,佐料香辣,夏天吃格外的爽口。只可惜平县没有这道凉菜,他只能在上海这边多吃几次了。舌头舔了舔嘴角,他带着笑看向姥爷——
曾国强:……要晕了。
老头子已经吃不下饭了,满脑子都是“一万”。
他家外孙买了多少本来着?
好像,是一千六百五十本……
“不过四次摇号后,中得少的本子就不值钱了。”陆云泽又吃了一块鸡,嘴唇沾了红油,像是擦了口红要去参加合唱似的。贺邵承在一旁则几乎没怎么动过么儿特别喜欢的那道菜,转而吃着桂鱼。松鼠桂鱼是油炸过的,上了番茄酱,外脆里嫩,也十分下饭。不过他在外面吃饭就不是在家里那种端着碗大口吞的样子了,还有些端着,一口一口的,是个十足的成年人架势。
“那……每个股,摇中比率多少啊……?”曾姥爷呼吸一滞,心想着都涨这么贵了,肯定得是摇中的特别少吧?
贺邵承喝了一口汤,“百分之八十吧,应该每一本都有摇中的。之前我和么儿带着二十本认购证来,所有的股票都有中。”
曾老头:……这回是真的要晕了。
面前的菜精致又美味,但曾姥爷这顿却食不下咽,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吃完回的房间。贺邵承去付了账,在锦江饭店这种地方,吃个一百多元实在是很轻松的事情。三个人又一次回了房间,曾老头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两箱认购证,整个人几乎是傻的。他瞅着那一本本小本子,怎么都不敢相信,就已经价值一万块了!
他的辣酱厂一个月销售额往二十五万上跑,他就已经觉得够吓人的了……结果,这个世界……还能更吓人!
“么儿……”曾姥爷真的呆了。
“没事啦,姥爷,多赚点钱不是好事么。”陆云泽特别舒坦地坐了下来,刚才服务生还给他们送了一盘水果,他吃的很舒服,嘴巴里的腻味全都解了,“等钱到手了,咱们就把辣酱厂的新厂子好好的装修上,扩招三倍的员工,把广告打到中央电视台去。”